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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锋芒微露（二）

一夜之间，举子陆晨协助大理寺阻止谋害贵妃的阴谋，被皇上封为正六品大理寺丞的消息已传遍幽都，大街小巷的百姓都在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这位一步登天的少年。

若笙仔细地帮陆晨穿好崭新的深绿色鹭鸶官服，又把头发整齐地束好，戴上头冠。如此，一英俊的少年官员就出现在了镜子中。

“少爷，你怎么一点也不开心啊？”若笙一边帮陆晨整理衣角，一边疑惑地问道。

陆晨看着面前明黄色的圣旨有些发呆。就在几日前她还在与若笙说，若是顺利通过会试想进入大理寺当官，这一转眼的功夫，她竟然要成为第一个奉特旨进入大理寺为官的官员了，实在是有些令人猝不及防。

人便是这样，在得到高于自己的努力所应得的回报时，往往心中的惶恐会多于喜悦。

其实，陆晨心中为此事的忐忑倒是其次的，更多的依然是对梁修死亡之谜的困惑。虽然误打误撞发现了梁家谋刺贵妃的阴谋，但这毕竟是凤云书院一案旁生出的枝节，杀害梁修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。

“哎......我还没做好准备呢！”陆晨愁眉苦脸地说。

“这有什么可准备的！以我家少爷的才能，被皇上赏识是理所当然的！别说做一个正六品的寺丞，就是去做大理寺正卿也不为过！”若笙自豪地说。

“喂喂......”陆晨连忙捂住了若笙的嘴，“这话以后可不能再乱说，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了，咱们怕是要大祸临头。”

“好吧少爷......我知道了。”若笙嘟着嘴弱弱地说道。

“好啦好啦，我去大理寺报道了，晚上回来带你去天香楼吃大餐。”

“好啊好啊好啊！”若笙立刻喜笑颜开。

“呵呵，小吃货。”

“嘿嘿，少爷慢走。”

陆晨笑了笑。若笙这满脑子只有吃的纯真性格，着实让人觉得可爱。

一路踏着春日清亮的阳光，看着高飞的泥燕归巢，陆晨昂首阔步，心情格外舒畅，方觉孟郊之诗中所言不虚——春风得意马蹄疾，一日看尽长安花。一朝幸得皇上赏识重用与十年苦读得中进士本是一样的心境。

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。

“陆大人，这边请。”门前的差役把陆晨带到了正堂。

上方坐着的除了徐元外还有一人，看官服的样式与徐少卿相同，应该也是一位少卿。下面站了许多大理寺的官吏，纷纷将好奇的目光移向陆晨。

“见过少卿大人。”陆晨拱手行了一礼。

“陆寺丞来了。”徐元笑了笑，“诸位，这位便是我们大理寺新来的同僚，昨日刚刚受封的举子陆晨。”

“诸位大人有礼。”陆晨向左右两边各行了一礼。

“陆大人。”周围官吏回礼道。

“正卿大人出差不在大理寺，我和元少卿便先让同僚与你见过，待正卿大人回来再去拜见。”徐元道。

“是。”

“陆寺丞，从今日开始你就是大理寺的一名官员了，有些话我需先代于正卿言明。我大理寺乃公明公正之地，正卿大人眼里最容不得贪滑躲懒、敷衍塞责之人，在大理寺每年两次的官员考核中，平日工作占总评分很大一部分比例，直接关系到你的前途，望你谨记这一点。也希望你在大理寺能有所作为，不负圣上厚望。”徐元严肃道。

“是，下官谨记大人的教诲。”

说话间，一名狱吏急匆匆地闯进正堂。

“禀少卿，嫌犯白明在狱中自尽！”

霎时间，一个惊雷在陆晨心中炸开。

白明死了？！

徐少卿的眉毛顿时拧作一团，他站起来道：“陆寺丞，你随我一起去牢房，其他人都散了吧。”

“是。”众人各自离去。

大理寺的牢房位于西南角的地下，里面阴暗潮湿，冷风阵阵。

关押白明的牢房在最里侧。陆晨走进牢房，只见白明双眼圆睁，眼球突出，面色紫黑，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角，胸前的衣服和旁边的地上有少量呕吐物。桌子上有一张纸，内容是白明写的认罪供词，还按上了手印。桌角的一碗水翻倒在木桌上，晕湿了供词的一角。

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徐元问狱吏道。

“回大人，一个时辰前白明叫小人来，说他想通了要认罪，便让小人给他拿笔墨纸砚来。过了半个时辰，小人来看他的供词写没写好，才发现他已经死了。”

“如何？”徐元看着蹲在尸身前查看的陆晨问道。

“死者遍身发出青黑色的小疱，眼睛突出，舌尖上生出的小刺疮裂开，嘴唇破裂，两耳肿大，腹部膨胀，十指指甲亦呈青黑色，身旁有呕吐物，应该是砒霜中毒。”陆晨起身道。

“少卿，确如陆大人所说，死者白明是砒霜中毒而死，毒物来源是桌子上的那碗水。”仵作补充道。

“这碗水是何人端来的？”

“回大人，是小人端来的。”狱吏有些惶恐，“白明写了几笔说口渴，小人就给他端了一碗水，之后便离开了。”

徐少卿抬眸看了看仵作，仵作立刻会意道：“验过了，他手上没有砒霜残留物，但死者手上有，应是服毒自杀。”

狱吏暗自抹了一把汗。

徐元点点头，拿起桌子上的供词看了看，转头又递给陆晨。陆晨从头到尾读了一遍，大致内容是他看不惯成轩家世富贵，恐成轩与他竞争进士的名额，那日在书院后院中看见成轩站在假山上，他便假作与他攀谈的模样爬到山顶，将成轩也就是梁修推了下去。 

“你怎么看？”徐元问道。

陆晨摇摇头道：“案件细节对不上，现场搜查时并未发现除梁修外其他人的攀爬痕迹。白明根本没有到过池塘，与废弃池塘边发现鞋印一事不符，而且......这个动机太牵强了，这期举子中比梁修引人注目的不在少数，杀死他有何用处？”

她记得，那晚在街上白明遇到了上官朗并追了过去，虽不知他们说了什么，但白明之前想要攀附党派的愿望很明显，甚至他还提到在书院时想要与上官大人搭话，联络关系。仕途在前，他是万不会在此时杀死对他影响不大的梁修的。 

“还有，这砒霜是从何而来？白明被捕得很突然，若不是大人认出那香囊是白明之物，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梁修被杀与白明有关，他不可能事先给自己准备好砒霜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，白明入狱后，有人给了他砒霜，并且让他写下这份供词后自杀。”

“正是，大人您看。”陆晨拿起白明的供词道，“这份供词上白明的笔迹时重时轻，到后来越来越飘忽，这说明他在写字时心情先是矛盾纠结，到后来心如死灰。我猜是有人要挟白明，逼他自杀。”

“白明入狱后可有什么异常？有没有什么人接近过他？”徐元又对狱吏问道。

“回大人，没有。白明进来之初一直大喊冤枉，喊累了就靠在墙角休息，也没有什么人接近过他。”

“狱吏没有问题，莫非是有人在昨晚潜入大牢威胁白明？”徐少卿托着下巴喃喃自语道。

“说到底，本案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在于梁修为什么会爬到假山上。”

“不错，我还是赞同你之前的推理，梁修应是发现了什么才爬到假山上，也许是偷听池塘边的两人说话。”

“对了大人，有一事下官一直未来得及说。您看看这个。”陆晨从衣袖的口袋里取出一缕金丝线递给徐元道，“这是那晚夜探现场时在池塘边草丛中的枝条上发现的，应是衣服被树枝刮到留下来的。”

“这金丝线柔软细腻，是波斯的贡品。”徐元认了出来。

“正是，这金丝线不是一般官宦人家能用上的。诗会当日确有几位穿着金丝绣成图案的衣服的举子，但是远远到不了这缕金丝线的品质。不过我记得......当日还有一个人穿着带金丝图案的衣服，且身份尊贵。”陆晨有些犹豫。

“你是指上官大人？”

“是。”陆晨点点头，“上官大人是国丈，用这样华贵的料子不足为奇。而且据白明之前所说，他曾去过后院是因为看见上官大人走了进去。下官怀疑，梁修就是听到了上官杰的秘密才被杀人灭口的。”

徐元皱眉沉思。

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，一名差役来到大牢中道：“禀少卿，正卿大人回来了，说要见您和陆大人。”

“于正卿回来了？”徐元诧异道。

“是，现正在正堂。”

“糟了，这案子怕是查不下去了......”徐元皱眉低声道，“走吧，陆寺丞。”

“啊？是......”

陆晨还未来得及想明白徐元话中的意思，他便已转身离去，陆晨只得连忙跟上他的脚步。

正堂中，一身着紫色绣金丝孔雀官服、身材清瘦的中年男人坐在主位上，手里正拿着一本书翻看。

“正卿大人。”徐元低头道。

“参见大人。”陆晨拜道。

男人放下面前的书，抬头看着陆晨二人。

“徐少卿，听说这几日本官不在，你们在查一个举子被杀案，还阻止了谋害贵妃的阴谋？”于正卿慢悠悠地问道。

“回大人，正是。”

“这位便是圣上新封的陆寺丞吧，一身正气，少年英雄。”

“谢正卿大人夸赞。”陆晨硬着头皮答道。不知为何，她觉得这位于正卿说话阴阳怪气的，让人难测其意。

“举子被杀案目前进展如何？”

徐元将案件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，并说到了白明自杀的疑点。

于少卿听完之后略微沉吟了片刻道：“此案到此为止，杀死梁修的就是白明，明日张榜公告结案。”

“大人，此案尚有疑点，还应细致调查一番再结案。”徐元的脸色异常难看。

陆晨吃了一惊，忙补充道：“大人不可！目前掌握的种种线索都说明白明的死以及梁修被杀没有那么简单，背后真凶尚逍遥法外，微臣请求继续调查！”

于正卿眯了眯眼道：“哦？白明既已写下供词，承认其杀了梁修，你说的真凶又指谁？”

“大人，池塘边的鞋印以及草丛枝条上的金丝线都不是白明留下的，恐与真凶有关，目前证据都指向了上......”

“陆寺丞，本卿说了，凶手就是白明，你在质疑本卿的判定？”于正卿脸色阴沉道。

“大人！”陆晨还想继续争辩，却被徐元拉住了。

“好了，本案到此为止，你们都回去吧。”于正卿摆了摆手。

“是，下官告退。”徐元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握了握。

出了正堂，陆晨快步追上徐元，有些气愤地问道：“少卿，您为何阻止我与正卿大人争辩？这案子明明还有这么多疑点！”

徐元停下脚步，对着陆晨道：“正卿大人已经动怒，你和他争辩下去搞不好还会被扣上个顶撞上官的罪名。而且，你难道没看出来，于正卿根本没打算让案子继续查下去。”

“可......可这案子就这么算了吗？”

“那你想如何？”徐元平静地看着陆晨，有些讽刺地笑了，“查明真相？然后粉身碎骨？”

陆晨一时无言以对。

“陆寺丞，别对真相过于执着，知道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。”

徐元盯了陆晨半晌后，转身离去。

陆晨愣愣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，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。